《三人行》(三)

杨先让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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齐白石的弟子很多,他最喜欢的就是苦禅。他说英夺我心,把我的心都给夺去了,今后英不得名的话,就没有鬼和神了。这是他的名言,所以他对苦禅的评价相当高。可是苦禅从来也没有借着这个机会来炫耀自己。李苦禅的心特别大,所以我感觉他才能写大写意,不是小家子气的人能写得大写意的。真正的艺术家,是这么一种精神,不停地钻研自己,每天都在写字、练字、炼画,并且心胸阔大。

 

 

18岁的时候入学,那时候是艺专。第一次看到齐白石就是,徐悲鸿搀着齐白石上二楼,在那个教室里头辅了一张,也就是一裁六的这么大的纸。齐白石一句话也不说,坐在那儿就开始画,就是表演。我们最主要是国画系的学生在前头看,我们这些小的都在后头站着看热闹。

 

我第一次看到齐白石画画,画的是虾。一坛子清水、墨什么的,一笔一笔地画,我就看他画须。我心里想,想当年那个须一定是特帅,不知道怎么帅的画那几个须。不是,每一条须从根一口气一直到底。哎哟,我说这个须弄了半天是这么画的,大写意。我心里想,大写意还不是这么帅啊?哪儿啊。就是这么一笔一笔一笔,一笔顺到底,一口气。这次我特别的感动。所以对我后来画中国画什么东西的话,对我的说不出来的一种潜移默化的教育,就是看齐白石的。单纯和齐白石没有什么交往,交往绝对没有。那时候我是在出版社,我是个小编辑,跑腿的,所以对他没有什么交往。

 

但是对吴作人画齐白石的那张画,那是吴作人解放以后最好的一张画,齐白石像。我到他家里拿这个画要出版的时候,因为这是我的老师,人家的礼貌,每次去都拿点心切了四半,然后拿出来请我吃。然后我就说了,我说你这张画,那时候我们叫吴先生,那时候他还没当院长,徐悲鸿还没死呢,1953年。

 

我说齐白石那么老,老坐在那儿给你当模特,这是我说的话。吴作人就笑了,他说那哪能,那哪能敢啊。他让我猜模特是谁,当然我就要向男的方面猜了,我猜不出来。结果他说,那是萧淑芳,穿着齐白石的衣裳,弄了个大枕头在肚子上腆着,给他做模特。我才知道,这张画是这么画出来的。

 

我对齐白石没有接触,后来他的死等等我没有接触过,都是听说的。所以我写那些关于齐白石的东西,都是别人告诉我的。比如说他买了票,全家准备离开到香港去,票都买了,后来徐悲鸿劝他等等,这都是后来。我的书里头写的这些事情都是事实,但是没准儿是廖静文告诉我的,没准儿是看材料看的。齐白石和我没有交情,那时候也不懂。那时候我和他要一张画,他准给我。那时候哪有,没有这个思想。苦禅我们的交情可以说是很深,不管是文革以前、文革以后,我的书法他起了一种点睛作用。他让我扎扎实实地写魏碑,这是他提的。他一直到死都在写魏碑,他用报纸写,每天都在练。因为这是一个骨头架子,这是一个气质,所以我就感觉我得益于这个。但是我特别喜欢他的画。

 

想起文革批他,太惨了。北京师范学院的一批造反派,拿着锨拿着镐到学校去造反,砸我们的石膏,太坏了。然后把我们这些“牛鬼蛇神”,不是我,我那时候不是“牛鬼蛇神”,我是观看者,我是一般的教员,从“牛鬼蛇神”窝里头全都拉出来斗。大太阳天,估计那时候是八九月,我的留学生还没走嘛。我的留学生是阿富汗的,还有一个日本的,都没走,在斗,日本的是个女的,哭了,说是我的老师,她看了董希文在挨斗,她说我的老师怎么了,让他们这么样的欺负。

 

当时在操场上,大热天,太阳晒极了,让这些人跪在那儿,中间就是四旧的东西着火,火又烤,然后太阳又晒。结果批李苦禅,一个桌子,不是八仙桌子,反正一个桌子,几个桌子,又拿椅子让李苦禅上了上头站着,戴着帽子。李苦禅是个秃头,然后用浆糊给他刷,浆糊流,然后给他戴也戴不上,又拿浆糊刷,就这么欺负人。苦禅一点表情也没有。我就看苦禅,而且穿的是白的小褂,中国的小褂,都是浆糊,苦禅一句话都不说,在那挨斗。那么年轻教员在斗他的时候,抄了他一批侧页,一裁六的,一张一张的,有的打叉。

 

我第一次看到了李苦禅这批画,我感觉到精彩极了,苦禅就在那挨斗,我亲眼看见的。我亲眼看见李苦禅的挨斗,是这样的造型,他一句话都不说。你要知道,苦禅是练过功的,他是耍大刀的。他家里头有一百几十斤的关公刀,他经常拿出来耍,他练武的。他唱戏的话,他客串的话他是串武僧的呀,演赵云关公的呀,他是这种人。你说他要打一下,这些兔崽子,两脚都能踢得受不了。他当初坐监牢的时候,打日本的兵,一脚都踩在脚下,又骂又打。最后当然他遭罪了。他是山东人的脾气。但是那一天,他一句话都不说,就那么斗。

 

所以我就体会到,他的太太李慧文的可爱。回家以后,李慧文一定给他洗干净,最后第二天再穿上干净的衣服。因为慧文跟我说,我们是个人,一个人的尊严。因此我也体会到,回家以后,能够有太太给他安慰,给他一盅酒喝,他就没有自杀的心情了。我大哥自杀的原因是什么?回家没有温暖,我大嫂还骂他,儿女和他划清界线,他活的有什么意思呢?苦禅没有,苦禅回家是得到的温暖,所以我对李慧文特别的肯定。

 

后来我就问苦禅,那是文革以后。我说红卫兵那时候打你,你什么感觉?我的意思是四人帮倒台了,你不骂这些秃蛋,你的学生,甚至包括你的助教,你的得意的学生?你知道他说什么?他说,唉,都是些混小子。一句话概括了,不值得一提,都是些混小子。苦禅真可爱啊!所以我这次书里有他三篇,我太喜欢他的为人,因为他的心很大,所以他能画大写意。

 

所以他的写意绝不是乱来的。所以苦禅,齐白石那么喜欢他,齐白石的弟子很多,他最喜欢的就是苦禅。他感觉这个英,李英,李苦禅的名字叫李英,英夺我心,把我的心都给夺去了。今后英不得名的话,就没有鬼和神了。这是他的名言,所以他对苦禅的评价相当高。可是苦禅从来也没有借着这个机会来炫耀自己,我们后来才知道的,我们写文章能写进去的。

 

苦禅,我碰到了有一次李慧文给他研墨,我们都用墨汁,他是要研墨,给他研,这一天的功夫,这点墨你就得用了它,他必须要画几张交给国家。当时他是交哪我不知道,是给画院什么的,然后才能交差,所以研墨。然后他画了一张,刚画完就敲门来人了。一开门问,这是李先生的家吗?说是,你找谁?说我是山东哪哪哪的。结果苦禅说,啊,山东的,进来吧,老乡。进来了,然后干嘛呢?屁都不是,慕名而来,想要一张画。

 

苦禅说,你拿去吧,这张画就拿去了。被送走了。李慧文就骂,太太就骂,老头就当着我的面,拍桌子了,说我的朋友都让你们给毁了。这个朋友这算什么朋友?这就是苦禅。所以那个时候,解放以前,他帮助一些年轻人到解放区去也好,到重庆去也好,他这儿等于是个联络站。他卖的画,办的展览,那个钱都在笔筒里头,走到这儿,拿吧。他支持了多少人!所以他的心特别大。我就感觉他才能写大写意,不是小家子气的人能写得大写意的,这就是人的关系了。

 

所以我感觉苦禅,没想到他83岁就去世了,太早了,真可惜。因为他那个时候住在礼士胡同,是人家的房子。我去看他,他拿着画在太阳底下看,我说你看什么呀?他说,我看看我的墨,如果我还能活多少年的话,我还能进步。我当时心里想,老师都是这么一种精神!哎呀,我不配,我就感觉到,咱不是艺术家。真正的艺术家,是这么一种精神,在钻研自己,每天都在写字、练字,而且画你拿去吧。最后太太骂了他随便把画送人他还反骂,是这么一种人,这才是一种人,人格在那摆着的。

 

所以我写苦禅,写这三篇我认为都是有内容可写的。我认为他,倒霉呀,你想他那个时候,刚一解放,左的要死,花鸟画不能为革命服务,那时候他那些人完全是等于开了。我写的那篇文章,王青芳,最后把人家都给忘了,齐白石的学生。他们两个都特别好,王青芳死的时候是1956年。当时在中央美术学院礼堂开了个追悼会,苦禅组织,因为他们两个简直像哥俩一样。就是这么一个人,苦禅是特仗义。

 

他那个时候,的确是就在工会里头卖电影票,自己整天也是拿着个小壶,茶壶,唱个戏干嘛,无所谓。可是呢,确实是家里头孩子多呀,困难。最后大伙说,毛主席是你的同学,你给他写一封信吧,生活苦,写了一封信。写毛泽东不叫泽东,叫润之,说生活困难。就是大家伙鼓动他,他写了一封信,完全一张书法。主席一看,让田家英,最后自杀的那个田家英秘书来看他,他接待。问田家英,谁让你来的?田家英说是主席让来看看你有什么困难?苦禅说,没有,那人家只好走了。

 

本来困难,人家来解决你困难了,问你什么困难,他说没有困难,人家只好走了。谁帮忙了?当时徐悲鸿只管业务,人事方面只能是党管,就是江丰他们这些人从解放区来的共产党人管。徐悲鸿不能管人事,可是徐悲鸿破例了。就让李慧文,苦禅的太太,她是学护士的,让李慧文到我们学校医务室工作,这样就长期的拿了一个工资了嘛。

 

所以这件事情,李慧文一再的对我说,她说我们最感谢的就是徐院长,那时候幸亏让我参加工作,这样不管怎么样,两个人的工资能解决家里的问题。所以燕子,李燕就说,徐家的事就是我们家的事,永远没问题的。都是感恩的很!所以美术界徐悲鸿的这些关系,他们的关系都是这么些关系。所以我在写这些书的过程里头,也是深受感动。因为在重复这些事情的时候都是很感人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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